图书馆的老旧吊扇在头顶“吱呀”乱转,搅动着空气中陈旧的纸张霉味,还有那股浓得化不开的“考研焦虑”。
陈默翻书的速度快得离谱。
不是“一目十行”,更像是人形扫描仪。手指机械地划过书页,伴随着有节奏的“哗啦”声,完全不走心,只走脑子。
那些《高压神经综合征》、《氮麻醉深度阈值》、《混合气潜水减压表》的枯燥数据,像刻录光盘一样,被暴力塞进海马体。
系统不给超能力,它只负责把“U-977号潜艇大副”的肌肉记忆和本能恐惧,强行灌给你。
经验是虚的,书本上的保命公式才是实的。
当虚实结合,陈默脑子里那些模糊的深海恐惧,逐渐变成了一个个精确到小数点的生还概率。
“啪。”
一只纤细的手按在了书页上,挡住了那张复杂的“分压计算图”。
夏诗语推了推平光镜,眼神透过镜片,像x光一样扫描着陈默那张面无表情的脸:
“如果你是在做样子给我看,那你翻书的频率太假了,每页停留1.5秒。人类视网膜成像都不止这个时间,你是量子阅读吗?”
陈默停手,抬头,眼底一片死寂:“我在看。”
“行,那我考考你。”夏诗语随手翻开手边的《潜水医学》,指着一行小字,“什么是‘浅水黑视’?”
这是试探。
也是确认。确认眼前这个刚收了个诡异包裹的家伙,是不是已经被吓傻了。
陈默靠在椅背上,眼神微微放空,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背九九乘法表,又冷漠得像个没有感情的AI:
“过度换气导致体内二氧化碳分压降低,欺骗了呼吸中枢。潜水者上浮时,氧分压随水压骤降,在大脑发出缺氧警报前,人就已经断片了。”
“通常发生在出水前最后几米。死亡率,70%。”
夏诗语怔住了。
书上写得晦涩难懂,但陈默的解释,简洁、精准,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尸气。
仿佛他不是在背书,而是曾经亲眼看着战友在距离水面两米的地方,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,微笑着沉进深渊。
“那……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?”夏诗语下意识追问,声音有点发紧。
“别过度换气。”陈默盯着她的眼睛,“还有,祈祷你的潜伴靠谱点,能把你像死猪一样拖出水面。”
夏诗语抿紧嘴唇,默默合上了那本《潜水医学》。
不用考了。
虽然不知道这个平时只会弹琴、煮面、捡破烂的家伙,什么时候背着她偷偷修了海洋工程双学位,但他这种状态……太专业了。
专业得让人心慌。
“饿了。”
陈默突然开口,打破了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。
他按了按胃部,系统加载剧本带来的高消耗,让他的血糖直线跳水,胃酸正在疯狂腐蚀胃壁,那种饥饿感简直像饿死鬼投胎。
“去吃饭。”夏诗语猛地站起来,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,“就现在。”
……
江大二食堂,饭点,人声鼎沸。
铁盘撞击声、阿姨的吆喝声、情侣的窃窃私语,汇成了一股名为“人间烟火”的洪流,强行冲散了陈默身上的阴冷气。
靠窗的位置,陈默面前摆着一座“碳水小山”。
三份红烧肉,两份回锅肉,四个大白馒头,还有一碗免费的紫菜蛋花汤。
他吃得很凶。
没有任何餐桌礼仪,大口咀嚼,吞咽。红亮的油脂沾在嘴角,被随意抹去。
这具身体正在疯狂索取碳水和脂肪,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高压环境,他必须储备每一卡路里的热量。
夏诗语坐在对面,面前只有一份蔬菜沙拉,筷子都没动。
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陈默“暴风吸入”。
看着他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,把馒头掰碎了蘸着肉汤吃干抹净,看着他喉结滚动,灌下那碗毫无滋味的紫菜汤。
“陈默。”
“唔?”陈默正在对付最后一个馒头,腮帮子鼓鼓的。
“你是不是……又要走了?”
夏诗语的声音很轻,却很尖锐。
不是物理上的离开,是那种精神上的抽离。像维也纳之前他在图书馆发呆,像去回收站之前他在面馆煮面。
每一次出现这种状态,他都会带回来一身伤,或者一身莫名其妙的、像是活了好几辈子的沧桑感。
陈默动作顿了一下。
他咽下嘴里的食物,抽张纸巾擦了擦嘴,从口袋里摸出那枚50分硬币,在指间灵活地翻转。
银色的硬币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道残影,发出清脆的金属嗡鸣。
“还没想好。”陈默看着硬币,“可能要去趟海边,吹吹风。”
“骗子。”夏诗语拿筷子狠狠戳着盘子里的生菜,“你刚才在图书馆查的那些资料,根本不是去海边吹风用的。”
“你是要去潜水,而且是很深很深的那种,对吧?”
这姑娘太聪明。
陈默有时候都怀疑,她是不是也有个什么“读心术”系统。
“是。”陈默大方承认,“有个老物件,掉在下面了,我想去看看。”
“危险吗?”
“过马路也有危险。”
“陈默!”
夏诗语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,动静大得周围几桌人都看了过来。
她深吸一口气,眼圈有点红,压低声音咬牙切齿:“我不管你是去找老物件,还是去拯救世界。我只有一句话,这枚硬币……”
她指了指陈默手里的那枚50分。
“这枚硬币只能买半瓶矿泉水。如果你因为这半瓶水把命搭进去,那就是血亏,懂吗?”
陈默看着她,笑了。
那是一种真实的、从面具下透出来的笑意。
“放心。”他把硬币用力攥进手心,金属的凉意像一针镇定剂,让他从剧本的压抑中清醒了几分,“我是那种做亏本买卖的人吗?”
“你是。”
夏诗语毫不留情地揭穿,“几千万欧元的学费你捐了,几百万的古董你扔仓库吃灰。在做生意这方面,你就是个纯种的大冤种。”
嘴上骂着,但她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。
只要陈默还能开玩笑,还能像个饿死鬼一样抢红烧肉吃,那就说明那个“魂”还没丢,还在躯壳里好好待着。
……
把夏诗语送回女生宿舍楼下。
“别送了,我又不是找不到路。”夏诗语站在台阶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倒是你,回去别乱想,早点睡。还有……”
她犹豫了一下,突然伸手,极其快速地在陈默的头顶胡噜了一把。
手感不错,头发挺硬,不扎手。
“别怕。”她说。
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,她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,窜进了宿舍楼。
陈默站在原地,摸了摸头顶。
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洗发水的柠檬香气,和掌心的温度。
别怕吗?
确实,那种名为“深海幽闭”的恐惧,在这一刻被这股子人间烟火气冲淡了不少。
陈默转身,没有回男生宿舍,而是走向了校外。
他在路灯的阴影里拿出手机。那个黄铜金属筒还在背包里散发着森森寒意,他得做点准备工作。
系统给的只是剧本和能力,但去深海,需要船,需要装备,需要一个合法的理由。
他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“老板?”
苏雅的声音传来,背景音很安静,只有键盘敲击声。
“还没下班?”
“在整理福源巷基金会的章程,还有那个‘垃圾回收站’的整改方案。”
苏雅顿了顿,“您这么晚打电话,是有什么最高指示?是不是那几个老头子又去面馆骚扰您了?”
“不是。”
陈默看着远处江面上闪烁的航标灯,眼神逐渐冷冽。
“帮我找条船。”
“船?”苏雅的职业素养让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,“什么类型?游艇?还是货轮?”
“打捞船。”
陈默说出了那个在航海日志里看到的、被血迹掩盖了一半的型号。
“要有饱和潜水作业能力的,最好配备减压舱。另外,帮我申请一条航线,或者说,买一个作业许可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只剩下苏雅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像是死神的倒计时。
“地点?”她问。
陈默从背包侧兜里摸出那本航海日志,借着路灯昏黄的光,翻到了最后一页。
那上面有一个用指甲刻出来的坐标。
那是1944年,那个绝望的大副,在氧气耗尽前的最后一分钟,留给人间的遗言。
“东经124度,北纬……”陈默报出了一串数字。
苏雅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,随即,呼吸声明显变重了。
“老板,那个坐标……”苏雅的声音有点干涩,“那是公海。”
“而且根据海图显示,那是一片着名的‘沉船墓地’,水深超过一百二十米,洋流乱得像洗衣机。您确定要去那里?”
“确定。”
“明白了。”
苏雅没有劝阻。自从在回收站见识过陈默修复“城市心脏”的神迹后,她对这位年轻老板的任何决定都已经免疫了。
哪怕他说要去火星种土豆,她也会立刻去联系马斯克买二手火箭。
“我立刻联系香港办事处,租赁一条符合要求的深海工程船。另外,我会安排一支全球顶尖的潜水支援团队……”
“不用团队。”陈默打断了她。
“只要船,和最基本的船员。潜水的人,我有人选。”
“您?”苏雅猜测。
“嗯。”
“……好的。我会为您购买最高额度的保险,受益人填谁?”苏雅务实得让人心疼。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
陈默看着手腕上那块正在“咔哒咔哒”走字的沛纳海古董表。
秒针走得很慢。
每一秒,都像是深海里心脏的一次沉重搏动。
“帮我找个地方,我要试一下这块表。”陈默说,“还有,我要适应一下……水。”
“江城体育中心的跳水馆深夜不对外开放,但我可以安排。”
苏雅立刻给出方案,“或者,去林总的私人会所,那里有个深潜训练池,八米深,够您玩了。”
“不用那么麻烦。”
陈默抬头,看向江城大学那片幽深的人工湖。
“帮我弄一套最老式的重潜装备,那种铜头盔的。明天晚上,送到回收站。”
“好的,老板。还需要别的吗?”
陈默沉默了片刻。
“帮我查一个人。”
他看着航海日志扉页上那个模糊的签名,仿佛看见了一双在深海里绝望的眼睛。
“汉斯·冯·施耐德。如果这老家伙还活着,今年应该九十八岁了。”
“收到。”
挂断电话,陈默深吸了一口气。
夜风微凉,带着江水的湿气。
但在陈默的鼻腔里,那股味道变了。那是跨越了八十年的、带着铁锈、血腥味和高压氮气的深海气息。
那个名为“深海恐惧”的剧本,进度条正在缓慢爬升。
【当前剧本同步率:5%】
【倒计时:47小时。】
陈默收起手机,朝着夜色深处走去。
既然躲不掉,那就去看看。
看看那深渊底下,到底埋着什么让他心跳加速的“大宝贝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