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被爸爸捂在怀里,耳朵还嗡嗡响着女鬼混着血河的哭声。
他的心跳快得像打鼓,震得我后脑勺直发麻。
老爷的镇宅刀劈在窗框上,“当”的一声,油布被风掀起一角,月光漏进来,照见墙上那道银线爬过的痕迹——细得几乎看不见,却在青砖上灼出焦黑的印子,像条小蛇。
“关窗!”老爷吼了一嗓子,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严厉。
他的白胡子被风吹得飘起来,手里的刀鞘重重磕在门框上。
韩立两步跨到窗边,袖子带翻了桌上的茶碗,“叮”地滚到我脚边。
晓月没动,她盯着那道焦痕,睫毛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蝴蝶,突然抓起桌上的朱砂笔,在墙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符。
爸爸的手松了些,我趁机把脸贴在他胸前。
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,是刚才在院里抽烟留下的。
玉牌还攥在我手里,凉得刺骨,像块冰碴子硌着掌心。
我听见奶奶在门外喊:“他爹,灶房的门又自己开了!”姥爷应了一声,脚步声“咚咚”往院外去了。
“去里屋。”老爷扯了扯爸爸的衣角,刀背敲了敲我襁褓的带子,“小涵不能再沾阴气。”里屋的门帘被奶奶掀开,暖烘烘的煤炉味涌出来。
爸爸抱着我往里走时,我瞥见佛店女人送的长命锁还挂在堂屋墙上,红绳子被风吹得晃来晃去,铜铃铛“叮当”响,和韩立的青铜铃音混在一起,刺得我眼皮直跳。
里屋的八仙桌擦得锃亮,老爷把玉牌往桌上一放,“长命百岁”四个字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韩立从怀里摸出个牛皮纸包,抖开是把泛着青灰的铜钱:“困魂阵得用五帝钱压四角。”晓月蹲在地上,用炭笔在青砖上画阵图,发梢扫过地面,“阵眼要对着门,她要是从地底下钻,会被玉牌挡回去。”
爸爸突然把我往怀里紧了紧。
我抬头看他,他下巴上的胡茬扎得我脸痒——他今早刮胡子时还逗我,说等我长牙了要教我刮脸。
可现在他的眼睛红得像充了血,盯着玉牌的眼神像要把它烧出个洞:“要是阵破了呢?”
“没有要是。”老爷拍了拍他的手背,指甲盖里还沾着刚才擦血的酒渍,“我走阴差那会儿,你太奶奶用这玉牌挡过厉鬼索命。小涵命硬,能扛住。”他转向韩立,“老槐树那边的路,你确认过?”
韩立点头,指节敲了敲赵薇摊开的地图。
地图边角卷着,有块茶渍印成了模糊的山形:“从村东头的老井下去,地道通到槐树根。晓月破阵眼需要三柱香时间,赵薇引银线得绕着村外的坟圈子走——她的替身怕艾草,我让奶奶在你鞋底缝了艾包。”他抬头时,油灯在他瞳孔里跳了一下,“但有个变数。”
“胎魂。”晓月突然开口。
她的炭笔“咔”地断了,碎末撒在阵图上,“我刚才闭眼睛时,听见有小娃娃笑。那东西吸小涵的生气,怕是快成型了。”她伸手摸我额头,手指凉得像冰块,“要是我们到不了老槐树……”
“到得了。”爸爸打断她,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锅底,“我背晓月,赵薇跑快点,韩立断后。六个小时,够。”他低头亲了亲我额头,我闻到他嘴里的苦杏仁味——是刚才偷偷嚼的驱邪药,“小涵,等爸爸回来,给你买糖人,最大的那种,红的绿的,比你脸还大。”
窗外突然“轰”地一声。
所有人都僵住了。
是西屋的瓦被风掀了?
还是那银线又爬来了?
爸爸的胳膊绷得像根铁棍,我能感觉到他肌肉在发抖。
韩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铃铛,晓月抓起炭笔往门口挪,赵薇的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——那刀鞘是她姥爷用雷击木削的,刻着“斩邪”两个字。
“是雷声。”老爷突然说。
他凑到窗边,掀起油布一角,“要下雨了。”果然,远处传来闷闷的轰鸣,像有巨人在云里推磨。
风卷着潮气灌进来,吹得油灯忽明忽暗,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,晃得像群张牙舞爪的怪物。
“卯时前必须到。”韩立把铜钱收进纸包,系得死紧,“下雨路滑,得提前半个时辰出发。”赵薇扯了扯地图,把地道入口的标记又描粗了一圈:“我刚才去老井看过,井沿有新的泥印子——她可能派人守着。”
“守不住。”晓月突然笑了,笑得很轻,却让我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她的眼睛在阴影里发亮,像两盏小灯,“她的替身怕雷。等下雷雨一起来,那些银线该缩回去躲着了。”
爸爸的手慢慢松了。
他低头看我,我对着他眨眼睛。
他嘴角动了动,想笑,却只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。
玉牌还在桌上,“长命百岁”四个字被油灯照得暖融融的,像太奶奶的手,轻轻搭在我手背上。
又是一阵雷声,比刚才更近了。
我听见雨滴“噼里啪啦”打在瓦上,混着姥爷在院外喊“收晒的艾草”的声音。
赵薇把地图折起来,塞进怀里时,我瞥见她手腕上的红绳——是她昨天在土地庙求的,说能保平安。
晓月蹲在地上,用袖子擦阵图上的炭灰,发梢沾了块黑,像只花蝴蝶。
老爷突然站起来,把镇宅刀往桌上一插,刀身震得铜钱“叮当”响:“都去歇半个时辰。寅时三刻集合。”他看了眼爸爸,又补了句,“小涵跟你睡,玉牌放枕头底下。”
爸爸抱着我往厢房走时,我听见韩立在后面说:“我去院外再撒遍雄黄酒。”晓月应了声:“我帮你。”赵薇的脚步声往灶房去了,大概是拿艾草。
雷声还在滚,雨点打在窗纸上,“沙沙”的,像有人在说话。
爸爸把我放在炕上,玉牌压在我枕头下,凉丝丝的。
他脱了鞋坐在炕沿,手轻轻拍着我后背,哼起那首跑调的摇篮曲:“小涵睡,小涵乖……”他的声音越来越轻,我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,听见窗外又炸了声雷,比之前都响,震得窗棂直晃。
迷迷糊糊中,我好像看见一道闪电划过天空,把院子照得亮如白昼。
闪电里,我瞥见院墙上有根银线,细得像根头发,却在雨幕里泛着冷光,正顺着砖缝,缓缓往厢房爬过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