丰臣秀次绝非庸碌之辈,对于大明将石见银山“归还”德川家康的盘算,他心里透亮得很——那分明是揣着坏心思,想借一座银山挑动日本内乱。
不单是他,连老谋深算的德川家康也看得明白:大明压根没打算吞并日本。
这判断并非凭空而来,而是基于对大明数百年行事脉络的揣摩。
翻遍史册,大明从未有过吞并他国的先例。远的不说,单说隔海相望的朝鲜,其国土与大明接壤,文化相近,吞并起来远比孤悬海外的日本容易得多,可大明历次出兵朝鲜,或是助其抵御外侮,或是平定内乱,事了便班师回朝,从未想过将其纳入版图。
再看日本自身,实在没什么能让大明眼热的资源。
论沃土,日本多山少田,远不及大明江南的鱼米之乡;
论珍宝,既无西域的美玉,也无南洋的香料;
即便是眼下引发风波的石见银山,在大明庞大的经济体量面前,也不过是癣疥之利。
如此一块无甚油水的土地,大明犯不着耗费巨万兵力去征服,更不必说还要面对跨海征战的艰难、战后治理的繁琐——这些账,大明的决策者不可能算不清。
正因如此,丰臣秀次与德川家康心里都有一个共识:大明真正的图谋,是让日本永无宁日。
一个动乱的日本,才最符合大明的利益。
试想,若日本陷入持续的内斗,各方势力忙着互相倾轧,自然无暇也无力觊觎朝鲜,更别说跨海侵扰大明沿海。
届时,大明只需隔岸观火,偶尔抛出些诱饵,便能让日本各派势力互相牵制,始终处于虚弱分散的状态。
如此一来,东边的威胁彻底解除,大明便能专心应对北方的边患,或是致力于内部的休养生息。
这心思,说穿了并不复杂,却也最是棘手。
丰臣秀次坐在案前,指尖敲击着桌面,目光沉沉。
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大明的阳谋?
可知道又如何?
石见银山就摆在那里,德川家康一旦接手,实力此消彼长,丰臣氏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。
那些涌进府邸的家臣说得没错:放任德川家壮大,无异于养虎为患。
而德川家康在名护屋接到大明诏书时,亦是如此盘算。
他对着亲信慨叹:“明人这是把咱们当棋子啊。”
可即便看穿了,他也不能拒绝——拒绝了,便是把到手的银山拱手让人,只会让丰臣氏看轻,寒了自家臣属的心;接了,又必然引爆与丰臣氏的冲突。左右都是两难,偏这两难正是大明想看到的。
说到底,大明的算计之所以难以破解,恰恰在于它顺应了日本内部本就存在的矛盾。
丰臣氏与德川氏本就因权力继承、领地划分积怨已久,如同堆满干柴的火场,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燃起烈焰。
而石见银山,就是大明精准投下的那根火把。
丰臣秀次望着窗外躁动的家臣,忽然想起前田利家的告诫:“明人要的不是银山,是让咱们自相残杀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指尖的力道重了几分。道理他都懂,可身处局中,纵是看透了对方的棋路,也未必能挣脱这盘棋的束缚——毕竟,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对手踩着自己的尸骨壮大,更没有人能在生死存亡的博弈中,仅凭理智就浇灭求生的欲望。
这便是大明最狠的地方:它不逼你做什么,只是把选择摆在面前,而无论你选哪条路,最终都逃不开内耗的结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