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瑾怡是被右肩的灼痛疼醒的。
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,在床脚投下一片银霜,像极了昨夜在玄冥阁据点里,那柄淬毒短刀划破她肩骨时溅起的冷光。
她动了动手指,触到锦被下粗糙的药布——王药师的金疮药带着淡淡的苦香,正从纱布缝隙里渗进皮肤。
\"苏姑娘醒了?\"
熟悉的药香突然浓郁起来,王药师端着药碗从外间进来,鬓角的碎发被烛火烤得微卷。
他放下药碗时,青瓷底与木案相碰的轻响让苏瑾怡想起昨夜:萧鸣攥着她的手,指节因用力泛白,却还在她耳边低低念着\"忍一忍\",像哄受了惊的小兽。
\"伤口发木是正常的,毒虽拔了,余毒还在走。\"王药师掀开她的衣袖,竹镊子夹着药棉轻按伤口周围,\"您昨夜硬撑着不让喊疼,现在倒好,药劲过了才知道疼?\"
苏瑾怡没接话。
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,想起萧鸣离开时欲言又止的眼神,想起那幅突然闪现的画面——金銮殿,玉玺,他眼底翻涌的暗潮。
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转,比伤口更让她坐立难安。
\"王伯,萧公子呢?\"她突然开口,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轻。
王药师的手顿了顿,药棉在伤口上多压了两秒:\"二皇子去了前院书房,说是要整理那批账本。\"他重新裹好纱布,将药碗推到她面前,\"喝完这碗安神汤再去,您现在走两步都打晃。\"
苏瑾怡盯着深褐色的药汤,喉间泛起苦意。
她知道王药师是好意,可窗外的月光已经移到了东墙根,再拖下去,萧鸣怕是要去调城防营了。
她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衣,外衣下摆还沾着昨夜的血渍,硬邦邦的硌着大腿。
\"王伯,我喝。\"她端起药碗,药汁顺着喉咙烧下去,苦味在舌尖炸开时,她已经站在了门槛边,\"劳烦您把药渣子倒了,我去去就回。\"
陈尚书府的庭院里,灯笼在廊下晃着暖黄的光。
苏瑾怡扶着廊柱往书房走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
经过偏厅时,她听见两个丫鬟在檐下说话:\"二皇子今晨连早膳都没动,只盯着那本破账本看。嘘——没听张校尉说么?
那账本里全是要掉脑袋的事......\"
书房的门虚掩着,烛火从门缝漏出来,在青石板上投出摇晃的影子。
苏瑾怡抬手要敲门,却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脆响。
她推开门,看见萧鸣正坐在书案后,玄色锦袍搭在椅背上,露出月白中衣。
他的左手压着半本账本,右手执着朱笔,眉峰紧拧成一道弦。
\"小苏?\"萧鸣抬头,笔锋在账本上拖出一道红痕。
他的眼尾泛着青,显然一夜未眠,\"怎么不在房里歇着?\"
苏瑾怡没回答,反手关上了门。
烛火突然暗了暗,她看见他案头摆着那方从据点里搜来的玉玺——不是金銮殿上的帝王玺,倒像是某个江湖帮派的信物。
昨夜那个突兀的画面又涌上来:萧鸣站在金殿中央,玉玺在他掌心泛着冷光,目光扫过她时,像是要把她刻进骨头里。
\"我看见你握着玉玺。\"她直截了当,\"在金銮殿里,你看我的眼神......像是诀别。\"
萧鸣的手指骤然收紧,账本边角被捏出褶皱。
他盯着她肩头上的药布看了片刻,突然起身走到她面前。
他身上带着冷梅香,是陈尚书府熏的线香,混着几分她熟悉的铁锈味——是他肩伤未愈的血味。
\"那不是玉玺。\"他的声音很低,像一片压在水面的冰,\"是玄冥阁的伪玺,他们想借秋祭夜伪造清君侧的借口。\"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,指腹擦过她耳后时微微发颤,\"至于那个画面......\"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,\"是我在皇陵布防时,突然想起的。\"
苏瑾怡盯着他的眼睛。
他的瞳孔里映着烛火,却深不见底。
她想起昨夜他替她包扎时,手背上还留着与杀手搏斗的抓痕;想起他在王药师说\"养半个月\"时,松了口气的模样。
那些真实的温度,不该是假话。
\"我信你。\"她从怀里摸出用油纸包着的密信,\"但至少让我看看这些。\"
萧鸣接过密信的手很稳,展开时却顿了顿。
苏瑾怡看见他的指节因用力发白,目光扫过信尾落款时,睫毛剧烈颤动:\"玄冥阁的暴乱计划比我们想的更快——他们买通了城南守将,今夜子时就要动手。\"他将信拍在案上,墨汁溅在\"皇陵\"二字上,晕开一团黑,\"必须拿到他们的布防图。\"
\"所以我们要去他们的老巢。\"苏瑾怡接口,\"昨夜的据点只是分舵,真正的总坛在城西废宅。\"她摸了摸肩伤,疼意反而让她清醒,\"我认得路,他们的暗桩我能避开。\"
萧鸣的眉峰又拧起来:\"你伤还没好——\"
\"所以更要快。\"苏瑾怡打断他,从袖中摸出半块青铜虎符,是昨夜从赵御史身上搜的,\"这是总坛的通行令。
等陈大人调了禁军,我们早一步进去,拿到布防图就能截断他们的线。\"
萧鸣盯着虎符看了许久,突然笑了。
那笑很浅,却让他眼下的青影淡了些:\"难怪陈老头说你是块淬过的钢,烧不化,砸不烂。\"他从案头摸出两顶斗笠,\"去换身布衣,半个时辰后在前门等我。\"
次日清晨的正厅里,陈尚书的茶盏在案上磕出脆响。
他盯着萧鸣摊开的布防图,白发被穿堂风掀起:\"好狠的棋!
他们在皇陵地宫里埋了火药,又在城门口安了暗桩......\"他突然抬头看向苏瑾怡,目光灼灼,\"你确定总坛的守卫换班是戌时三刻?\"
\"赵御史醉酒时说的。\"苏瑾怡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虎符,\"他说总坛的守卫只认虎符不认人,每旬三换班。\"
陈尚书重重拍了下案几:\"好!
我这就去通传左都御史,让他调巡城卫守住各个路口。
二皇子,你和苏姑娘今夜务必拿到他们的密信——\"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,\"墨无痕那老匹夫,最恨我们清流派......\"
傍晚的西市巷口飘着糖炒栗子的香气。
苏瑾怡裹着灰布斗篷,斗笠压得低低的,看着萧鸣将最后半枚虎符合上。
青铜相撞的轻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,她听见他低声说:\"跟紧我,若有变故......\"
\"先护着布防图。\"苏瑾怡接口,\"我知道。\"
玄冥阁总坛的门是两扇朱漆破门,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。
萧鸣将虎符递给守门的黑面汉子,对方借着月光扫了眼,挥了挥手:\"进去吧,三堂主在西厢房等。\"
庭院里的梧桐叶沙沙作响。
苏瑾怡跟着萧鸣绕到后墙,瓦砾堆下的暗门半掩着,露出里面青砖铺就的地道。
她摸出火折子晃了晃,地道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谈话声:\"......秋祭夜的火药必须......嘘!
有人!\"
萧鸣突然拽住她的手腕,将她推进地道旁的储物间。
霉味混着尘土味扑面而来,苏瑾怡撞在一堆木箱上,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
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灯笼光透过门缝照进来,在地上拖出两条长影。
她屏住呼吸,看着萧鸣的手指按在唇上。
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尖,带着淡淡的药香,像昨夜他替她敷药时一样。
地道里的脚步声停在暗门前,有人低声骂了句:\"定是野猫,走。\"
等脚步声彻底消失,萧鸣才松开她的手腕。
苏瑾怡摸向怀里的布防图,指尖触到油纸包的温度——还在。
她正要开口,却听见更远处传来铁器相撞的脆响,比之前的脚步声更沉,更急。
\"有人来了。\"萧鸣的声音压得极低,他拉着她躲进储物间最深处,背贴着斑驳的土墙。
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混着粗重的喘息。
苏瑾怡盯着门缝里晃动的灯笼光,突然想起昨夜那个预感里,萧鸣眼底的暗涌。
此刻他就站在她身侧,体温透过粗布衣裳传来,可她分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
这一次,他们能避开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