侍寝的消息传到碎玉轩时,下人们顿时喜上眉梢,个个脸上都堆着笑。
崔槿汐在一旁看着,眼角的细纹都舒展了几分,低声对身边的流朱道:“小主这可是熬出头了,能得皇上青眼,往后的日子定是不同了。”
甄嬛接了旨意,指尖微微发颤,忙朝流朱使了个眼色。
流朱心领神会,赶紧捧过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,递到苏培盛面前:“苏公公,这是我们小主的一点心意,劳您跑这一趟。”
苏培盛目光在甄嬛脸上一扫,想起当年纯元皇后的模样,笑意更深了些,接过荷包揣进袖中,笑道:“菀常在客气了,您是皇上心尖上的人,奴才跑这趟是福气。”
“您好生预备着,稍晚些会有专门的驮妃太监来,您且等着就是。”说罢又道了几句吉祥话,才躬身退了出去。
苏培盛一走,碎玉轩里顿时忙了起来。
宫女们烧水的烧水,备衣的备衣,崔槿汐亲自替甄嬛梳理长发,轻声道:“小主放宽心,凡事按着规矩来,皇上定会喜欢的。”
甄嬛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脸颊,心像揣了只兔子般怦怦直跳,一时有些羞涩,一时又想着要从容应对,忽又生出几分迷茫。
这忙乱又鲜活的景象,让整个碎玉轩都透着股不同寻常的生气。
甄嬛沐浴完毕,由侍寝嬷嬷在耳旁细细讲了侍寝的规矩,脸上早已飞红,羞得不敢抬头。
待嬷嬷退下,她依着规矩褪去衣物,被驮妃太监用宽大的锦被裹了个严实。
肌肤刚贴上锦被的光滑料子,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,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。
可一想到即将面圣,那点凉意又被心头的燥热驱散,脸颊的红霞越发浓重,衬得眉眼间的青涩更添几分动人。
正要由驮妃太监背起启程,外头却匆匆进来个御前太监,对着崔槿汐道:“崔姑姑,万岁爷那边有急事,今夜暂不用菀常在过去了,劳烦各位回吧。”
崔槿汐一愣,忙应道:“是,多谢公公传话。”
驮妃太监闻言,小心将甄嬛放在床榻上,又行了礼,便跟着那御前太监退了出去。
碎玉轩里瞬间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声。
流珠和浣碧忙上前,取了件厚实的锦缎披风给甄嬛披上,浣碧急道:“小姐,快进内殿吧,仔细着凉。”
甄嬛被裹在披风里,脸色红得厉害,不知是方才的羞意未散,还是被殿外的风扫了几分凉意。
她抿着唇,指尖攥着披风边角,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崔槿汐看着她这副无措模样,心里咯噔一下,先前的笃定也动摇了几分。
但她很快定了定神,走上前温声道:“小主莫急,许是万岁爷真有要紧政务耽搁了。”
“先前也有过这样的事,不是针对您的。”见甄嬛仍不作声,她又道,“想来小主折腾这许久也饿了,奴婢这就去让小厨房备些热汤,您垫垫肚子?”
甄嬛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崔槿汐便退了出去,把空间留给了她和流珠、浣碧。
寝殿里只剩流珠、浣碧几个贴身伺候的,甄嬛那点强撑的体面终于绷不住了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簌簌往下掉。
她捂着嘴,肩膀微微颤抖,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:“怎、怎么能这样……”
毕竟才是十七岁的姑娘,头一遭遇上这等事,心里哪能过得去?
这消息要是传出去,后宫里不定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。
越想,那眼泪就越止不住,偏又怕被外头听见,只能死死咬着唇,把哭声憋在喉咙里。
浣碧看着心疼,又气不过,凑到她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点发颤的委屈:“小姐,这也太欺负人了!”
“哪有这样戏耍人的?这要是传出去,往后您在宫里可怎么立足啊?”
话一出口,她自己也慌了——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,忙抬眼瞧了瞧四周,见没外人,才敢继续小声嘟囔,“好不容易绿头牌能上,头回就被翻中,原是天大的喜事,怎么临了……”
流珠在一旁急得直搓手,劝道:“小姐,您别多想,许是皇上真有急事呢?”
“浣碧也是急糊涂了,您别往心里去。”
甄嬛哪里听得进去?
先前想着能得皇上青眼,心里那点雀跃还没散呢,衣裳换了,规矩听了,连锦被都裹上了,就等着往养心殿去,结果临门一脚,竟成了这样……
她把脸埋在锦被里,眼泪浸湿了布料,只觉得又羞又委屈,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。
养心殿内,胤禛原是有几分期待的。
想起那菀常在神似纯元皇后的容貌,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叩着,连带着批阅奏折的节奏都缓了几分。
忽闻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苏培盛掀帘进来,脸色凝重:“皇上,青海八百里加急!”
胤禛眉心一蹙,接过那火漆封口的奏折,拆开一看,眉头瞬间锁得更紧。
边疆战事要紧,哪还顾得上其他?
他随手将奏折往案上一放,对苏培盛道:“传旨,让军机处的人立刻进见。”
苏培盛忙应“嗻”,刚要转身,又被胤禛叫住:“对了,碎玉轩那边……”他顿了顿,语气平淡,“今晚暂且不去了,让菀常在歇着吧,改日再说。”
苏培盛心里明镜似的,却只低眉顺眼应道:“奴才这就去回话。”
待苏培盛退下,胤禛重新拿起奏折,心思已全然落在军务上。
至于这临时变卦会不会让那菀常在难堪?他压根没往深处想。
一国之君,心怀的是万里江山,一个后宫嫔妃的情绪,实在算不得什么。
若不是瞧着她有几分像纯元,哪会给她这体面?
这后宫里,年轻貌美的女子还少吗?
前几日那谨常在,行事倒也妥帖,下次翻她的牌子也不是不可。
这般想着,胤禛笔下的朱批愈发迅疾,那点关于菀常在的念头,早被如山的政务压得没了踪影。
碎玉轩里,先前接旨时的喜气早已烟消云散,连烛火都似蒙上了层灰,透着股说不出的阴郁。
好在是夜里,若在白日,定能瞧出满院下人的脸都耷拉着,没半分精神。
可这宫里的事,哪藏得住?消息跟长了脚似的,不多时便传到各宫。
景仁宫内,皇后正就着灯光翻看账本,听身边剪秋把事一说,她放下玉尺,嘴角勾起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:“哦?菀常在这是……没那个福分?”
指尖轻轻点着桌面,“纵是长了张相似的脸,没那造化承宠,又有什么用?”
剪秋在旁附和:“娘娘说的是,终究是个没根基的。”
皇后没再言语,只重新拿起了账本,仿佛这事不过是拂过窗棂的一阵风。
翊坤宫这边,华妃刚卸了钗环,正准备安歇,周宁海掀帘进来,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:
“娘娘,奴才刚得了信,碎玉轩的菀常在,刚被驮妃太监抬出去没十步远,就被御前的人拦了,说皇上不用她去了。”
华妃一听,先是愣了愣,随即“嗤”地笑出声,眼角的红妆都亮了几分:“哦?还有这等事?”
她往引枕上一靠,语气里满是轻快,“倒不是本宫笑话她,只是这宫里,想分皇上恩宠的人多了去了。”
“她一个新来的,生得再俏,年纪再轻,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!”
周宁海忙道:“可不是嘛,哪能跟娘娘您比?”
华妃被这话哄得舒心,摆了摆手:“行了,知道了。”
心里却畅快得很——少了个抢风头的,今夜定能睡个安稳觉。
说罢,便朝宫女道:“灭灯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