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玉堂地下拍卖场,那仿佛与世隔绝的奢华与喧嚣,如同一锅被文火慢炖、即将达到沸点的热油。空气中弥漫的龙涎香气,此刻似乎也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欲望与贪婪的灼热气息。
拍卖台上,那位被称为“金算盘”的孙老先生,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、从容不迫的模样。他轻轻敲下手中那柄小巧玲珑、却仿佛能定鼎乾坤的金锤,发出清脆的“咚”一声,将前一件来自南海的、据说是前朝皇室流落出来的翡翠玉如意,以三万七千两白银的价格,稳稳地送到了那位脑满肠肥、戴着硕大金扳指的朱半城手中。朱半城满面红光,得意地捋着自己精心打理的短须,仿佛那玉如意不仅仅是件古玩,更是他财富与地位的又一重坚实注脚,他甚至还特意侧过头,略带炫耀地瞥了一眼邻桌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枯瘦斗笠客,似乎想从对方那毫无反应的脸上找到一丝挫败感,可惜后者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。
孙老先生并未给场下过多品味上一轮竞价余韵的时间。他微微抬手,示意两名容貌姣好、身姿婀娜的侍女,捧上一个细长的、以紫檀木精心雕琢而成的剑匣。匣盖缓缓开启的瞬间,一股森然的寒气仿佛肉眼可见地弥漫开来,让靠近台前的一些宾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。只见匣内红绒衬底之上,平躺着一柄连鞘长剑。剑鞘样式古朴,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,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暗哑光泽,但那股子仿佛能刺入骨髓的锋锐之意,却怎么也掩盖不住。
“接下来的这件宝物,想必会令在座的许多武林同道心动。”孙老先生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中的些许嘈杂,“此剑名曰‘秋水’,并非上古名器,乃是三十年前,一代铸剑大师,‘寒江孤影’冷千绝前辈晚年封炉之作。冷大师一生铸剑九柄,柄柄皆非凡品,而这‘秋水’,更是他融毕生心血所聚,取天外玄铁之精,辅以北地万载寒泉淬炼,历时七载方成。剑成之日,冷大师便溘然长逝,此剑遂成绝响。”
他示意侍女将长剑取出。当那长约三尺二寸、宽仅二指有余的剑身缓缓被抽出剑鞘时,一道如同秋日寒潭般澄澈、凛冽的剑光,瞬间映亮了拍卖台周围数丈的空间!剑身并非雪亮,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、近乎透明的淡青色,仿佛真是由一泓凝固的秋水锻造而成,剑脊笔直,线条流畅至极,隐隐有冰裂纹理自然天成于剑身之内,靠近剑镡处,以古篆阴刻着“秋水”二字。
“此剑之利,吹毛断发只是等闲。”孙老先生语气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更难得的是,剑身自带一股极寒剑气,与人交手时,不仅能迟滞对手内力运转,更能无形中影响其心志。底价,五万两白银。每次加价,不得低于一千两。”
“秋水剑!”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。冷千绝的名头,在江湖上可谓如雷贯耳,他晚年封炉之作,其价值可想而知!这不仅仅是一柄神兵利器,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,一种对于剑道巅峰的向往!
短暂的寂静之后,竞价声如同雨后春笋般接连响起!
“五万五千两!”一个声音洪亮、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中年壮汉率先开口,他腰间佩着一柄厚背砍山刀,显然是用刀的好手,但面对“秋水”这等名剑,也忍不住心动,或许是想收藏,或许是想转赠他人以换取更大利益。
“五万八千两!”另一个角落里,一个面色苍白、眼神阴鸷的青衫文士摇着折扇,慢悠悠地报出价格。
“六万两!”
“六万三千两!”
价格迅速攀升,很快便突破了七万两大关。参与竞价的多是些实力雄厚的独行侠客、或者某些中等门派势力的代表。二楼包厢里的那些真正大佬,如朱半城、枯瘦斗笠客等,却都保持着沉默,显然他们的目标更为明确,不愿在前期过多消耗财力,或者对这柄剑兴趣不大。
然而,就在这时,一个如同砂石摩擦般粗粝的声音,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,猛地炸响:“八万两!”
出声的,正是那位来自北地、满脸虬髯、气息如同洪荒猛兽般的“开山掌”屠刚!他这一声吼,中气十足,震得整个拍卖场似乎都嗡嗡作响,将之前那些零星的竞价声瞬间压了下去。他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的“秋水”剑,毫不掩饰其中的炽热与贪婪。他虽以掌法闻名,但到了他这等境界,一柄合适的神兵,无疑能让他的实力更上一层楼,尤其是这“秋水”剑自带的寒气,与他刚猛无匹的掌力若是能结合,威力必然倍增。
屠刚的突然介入,让场中出现了短暂的冷场。八万两的价格,已经超出了许多人的心理预期,更重要的是,没人愿意轻易得罪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煞星。
拍卖师孙老先生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,例行公事地问道:“屠刚先生出价八万两。可还有哪位朋友出价?”
就在孙老先生手中的金锤即将第一次落下之际,一个阴恻恻的、仿佛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,从屠刚侧后方不远处的阴影里传来:“八万五千两。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出声者是一个穿着寻常布衣、貌不惊人的矮小汉子,他之前一直低着头,仿佛睡着了一般,此刻抬起头,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,只有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,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,显示出此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。
屠刚猛地扭头,恶狠狠地瞪向那矮小汉子,一股如同实质般的凶煞之气如同潮水般向其涌去,声音如同闷雷:“哪里来的不开眼的东西,敢跟老子抢东西?!”
那矮小汉子面对屠刚那足以让寻常江湖客腿软的恐怖气势,却只是咧嘴一笑,露出两排略显发黄的牙齿,语气依旧带着那种令人不舒服的阴冷:“屠老大,这里是金玉堂的拍卖场,价高者得,天经地义。您要是出不起更高的价钱,这剑,可就归我了。”
“你!”屠刚勃然大怒,蒲扇大的手掌猛地握紧,骨节发出噼啪爆响,周身衣袍无风自动,显然已是怒极,若非顾忌此地是金玉堂的地盘,恐怕早已暴起出手。
“屠先生,还请遵守规矩。”拍卖台上,孙老先生适时开口,声音依旧平淡,但一股无形的、如同山岳般厚重的压力,却瞬间笼罩了整个拍卖场,让屠刚那沸腾的怒火为之一滞。他狠狠地剜了那矮小汉子一眼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九万两!”
“九万五千两。”矮小汉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跟上,仿佛那根本不是真金白银,而只是一串数字。
“十万两!”屠刚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个价格,脸色已经因为愤怒和些许的肉疼而涨得通红。十万两白银,即便对他这样的一方豪雄来说,也绝非一个小数目。
那矮小汉子这次终于顿了顿,歪着头似乎在计算着什么,然后耸了耸肩,对着屠刚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嘿嘿笑道:“屠老大果然豪气,这剑,是您的了。” 他那语气,倒不像是竞拍失败,反而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任务,故意抬高了价格一般。
屠刚虽然成功拍下了“秋水”剑,但脸色却丝毫没有喜悦,反而更加阴沉,看向那矮小汉子的目光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。他重重地哼了一声,不再言语。
周晚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心中暗自凛然。这拍卖场果然是步步惊心。那矮小汉子看似与屠刚争锋,但其举止神态,总给她一种刻意为之的感觉,不像是真心想要那柄剑,倒更像是……奉命行事,故意激怒或者消耗屠刚?这背后,是否又牵扯到某些不为人知的势力博弈?
“秋水”剑的风波刚刚平息,孙老先生又接连拍出了几件宝物。有一卷据说记载了西域某失传古国“柔骨术”的皮质秘籍,能极大增强身体的柔韧性与闪避能力,被一个身段窈窕、面蒙轻纱的女子以四万两的价格拍走;有一对用“寒铁”混合“赤铜”打造的子母鸳鸯钺,阴阳相济,舞动时能发出扰人心神的异响,最终落入了一个沉默寡言、双手布满老茧的老者手中;还有一瓶号称能解天下奇毒、能增十年功力(虽有夸大之嫌,但定然是极品)的“百花玉露丸”,引起了数轮激烈争夺,最终被二楼一个始终未曾露面的包厢客人,以十二万两的天价拿下。
周晚晴始终如同一个最耐心的旁观者,冷静地分析着每一件拍品,观察着每一个参与竞拍者的反应。她注意到,那位来自西域、皮肤黝黑、眼窝深陷的商人,对那些珠宝玉器、武功秘籍似乎都兴趣缺缺,唯独在一件据说出自楼兰古国、镶嵌着巨大猫眼石的金色头冠被拿出来拍卖时,他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下,但最终并未出价,似乎那也并非他的主要目标。
而那个一直笼罩在宽大黑袍中、气息阴冷的黑衣人,自始至终都如同泥塑木雕般,对前面所有的拍品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,连姿势都未曾改变过,仿佛他来此,只是为了等待某一件特定的东西。
至于那位枯瘦的斗笠客,除了在“秋水”剑出场时有过一瞬间的细微气息波动外,其他时间都如同老僧入定,深不可测。
时间在一声声竞价和金锤落下的声响中缓缓流逝。拍卖会的气氛,在经历了数轮高潮后,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,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紧张感,却随着时间的推移,非但没有减弱,反而如同不断收紧的弓弦,越来越绷。
周晚晴知道,前面的这些奇珍异宝,虽然珍贵,但恐怕都只是开胃小菜,是为了烘托气氛,调动情绪。真正能让二楼这些大佬、能让那个神秘黑衣人、能让金玉堂如此兴师动众举办这场聚宝会的压轴之物,尚未登场。
她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台上那依旧被厚重红绸覆盖的、最大的那个托盘。那下面,就是她此行的最终目标——西域陨铁!也是牵动着无数势力神经、可能隐藏着颠覆天下阴谋的关键之物!
孙老先生似乎也感受到了场下那股越来越压抑、越来越焦灼的期待感。他轻轻呷了一口身旁侍女递上的香茗,润了润因为长时间说话而略显干涩的喉咙,然后用那双看透世情、洞悉人心的眼睛,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期待、或紧张、或贪婪的面孔。
“诸位,”他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,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拉回,“前面这些宝物,虽各有千秋,堪称世间难得,但想必在座不少朋友,等的并非是它们。”
他顿了顿,营造出一种极致的悬念,整个拍卖场落针可闻,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。
“接下来,将是本次聚宝会最后一件拍品。”孙老先生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,“也是金玉堂近十年来,所经手过的,最为特殊、最为珍贵,或许……也是最为沉重的一件物品!”
他的目光,最终定格在了那个被红绸覆盖的托盘之上。
随着他话音落下,两名早已侍立在侧、气息沉凝、显然身怀不俗武功的护卫,上前一步,一左一右,小心翼翼地抓住了红绸的两角。
所有人的心,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。周晚晴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内,那因为紧张而略微加速的心跳声。她放在膝盖上的手,不自觉地微微握紧。
朱半城停止了把玩他那个纯金鼻烟壶,肥胖的身体微微前倾,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。
屠刚暂时忘却了刚才的不快,粗壮的胳膊抱在胸前,眼神灼灼。
西域商人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,身体绷紧。
枯瘦斗笠客那一直低垂的头,终于缓缓抬起了一丝,斗笠边缘下,似乎有两道极其锐利的目光射出。
而那个如同阴影般的黑衣人,周晚晴敏锐地捕捉到,他那一直自然下垂放在膝上的双手,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,仿佛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细微的石子。
“嗤啦——”
红绸被两名护卫猛地掀开!
刹那间,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那托盘中之物吞噬了一般,拍卖台上出现了一片诡异的、深沉的“暗色”!那不是黑色的暗,而是一种仿佛能吸收周围一切光彩、沉重到极致的“乌沉”!
托盘之上,并非周晚晴想象中的、经过锻造的兵器或者铠甲雏形,而是三块未经任何雕琢、保持着最原始形态的金属!每一块都有约莫婴儿头颅大小,形状不规则,表面粗糙,布满了坑洼和气孔,如同三块从古老星辰上坠落的、饱经风霜的碎片。
它们的颜色,是一种极致的、仿佛能吞噬光线的乌黑,但在那乌黑之中,却又隐隐透出一种极其深邃、如同星云漩涡般的暗紫色泽,仔细看去,那暗紫色泽并非均匀分布,而是如同活物般,在金属内部缓缓流动、变幻,形成一种天然生成的、玄奥而神秘的星斑纹路!仅仅是看着,就让人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沉重与压抑,仿佛那三块金属,承载着某种来自远古星空的、冰冷而浩瀚的力量!
整个拍卖场,陷入了一种绝对的、死一般的寂静!落针可闻!
所有人都被这三块原始、粗糙、却又散发着无与伦比神秘与沉重气息的金属震慑住了!它们没有耀眼的光芒,没有逼人的寒气,但那种源自物质本源的、极致的“重”与“坚”,却以一种无声的方式,狠狠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视觉与心灵!
就连见多识广、一向沉稳的孙老先生,在目光接触到这三块陨铁时,眼底深处也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与……敬畏。
他深吸一口气,用尽可能平稳,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,缓缓开口,每一个字,都如同重锤,敲击在众人的心鼓之上:
“此物,并非凡间矿产。乃真正的天外而来之星骸,坠落于西域大漠极深之处,历经千万年风沙磨砺,天地精气淬炼,方得留存。我金玉堂耗费无数人力物力,机缘巧合,方得此三块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因为极度震惊而显得有些呆滞的面孔,加重了语气:“经我堂内多位顶尖匠师反复验证,此‘西域陨铁’,其质之坚,其性之韧,远超世间已知任何金铁!寻常刀剑难伤其分毫,即便以蕴含内力的神兵利器劈砍,亦最多留下浅痕!乃是铸造无上神兵、打造不破宝甲之无上圣品!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:“更遑论,此物天生自带异力,若能以其为核心,辅以特殊匠法锻造,所成之器,必具鬼神莫测之威能!或可引动星辰之力,或可震荡敌手神魂,种种玄奇,犹未可知!”
“此三块陨铁,不分拍。底价——”孙老先生的目光如同冷电,扫过全场,最终缓缓吐出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数字:
“黄金,十万两!”
“每次加价,不得低于黄金……五千两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