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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风呼啸,穿过观星台的重重飞檐,卷起沈流苏鬓边的一缕碎发,也卷起了她眼底深不见底的杀意。

她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如冰珠砸落,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顶层楼阁之中:“来人!传香衡十二主事,即刻登楼议事!”

命令一下,侍立在楼梯口的亲信女官躬身而退,片刻之后,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自下而上响起。

十二名身着统一墨绿色官袍的香衡司主事,鱼贯而入。

他们是沈流苏一手提拔的心腹,或是出身寒微却精通香料的奇才,或是家道中落却忠心不二的旧部之后,每一个人,都与旧的权贵体系有着或深或浅的仇怨。

他们看着立于中央,被九只黑铁匣环绕的沈流苏,神情肃穆,眼中闪烁着狂热与期待。

他们知道,今夜,香衡司这柄陛下亲授的利剑,终于要第一次出鞘了。

“开第一匣。”沈流苏淡淡开口,没有半句废话。

三名主事上前,各持一把特制的钥匙,同时插入第一只铁匣的三重秘锁之中。

随着“咔、咔、咔”三声清脆的机簧弹动声,沉重的铁盖被缓缓掀开。

没有金银珠宝,没有神兵利器,匣中静静躺着的,只是一卷泛黄的陈年卷宗,和十几枚用蜡封存的账簿残片。

一名主事颤抖着手,将卷宗展开,借着烛光高声宣读。

内容并不复杂,却字字惊心。

卷宗记录的,是十年前沈家被抄没后,其名下遍布京城的七十三处商铺田产,被官府公开拍卖时的详细流程。

其中,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一名陈姓员外郎,在评估京西三处最肥沃的香料田时,暗中收受了当时还是户部侍郎的张家五千两白银,大笔一挥,将原本价值万金的顶级香田,以“土质贫瘠,水源枯竭”为由,估价不足三千两,最终让张家以一个低得令人发指的价格,将其收入囊中。

证据确凿,行贿与受贿的账目残片,以及当年经手此事的评估匠人的画押证词,一应俱全。

宣读完毕,满室死寂。

所有人都看向沈流苏,以为她会借此痛斥张家,为沈氏一族鸣响复仇的第一声号角。

然而,沈流苏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
她走到案前,取过一份早已拟好的空白公函,提笔蘸墨,笔走龙蛇。

片刻后,她将写好的公函与那份卷宗一并装入一个火漆封口的牛皮袋中,递给一名主事。

“立刻将此案卷宗,直送都察院左都御史案头。”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,“并附上我一句话:香衡司查禁伪香,偶得此证。此案,非为沈氏鸣冤,乃为大晏律法正名。请都察院依律彻查,以肃官箴。”

十二主事心头剧震!

他们瞬间明白了沈流苏的用意。

这哪里是复仇?

这是诛心!

她将一桩私人恩怨,堂而皇之地升格为国家层面的反腐行动。

如此一来,所有想借“沈家孤女复仇”来攻讦她、将此事局限在私人恩怨范畴内的政敌,瞬间失去了所有道德高地!

舆论的焦点,将从一个孤女的血泪史,彻底转向对整个官僚体系贪腐问题的愤怒。

这一手,高明至极!

与此同时,香狱外围的暗巷中,冯承恩正蹲下身子,借着巡逻灯笼一晃而过的微光,审视着脚下一片不起眼的泥地。

这里的土,被人刻意踩平,甚至撒上了一层干燥的浮灰,企图与周围融为一体。

但在他这双浸淫土木工程几十年的眼睛里,这片土地的湿度,与周遭干燥的地面形成了微弱却清晰的界线。

有人来过,而且就在不久前。

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,待巡逻队走远,才重新蹲下,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,用特制的竹片,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些许湿润的泥土样本。

回到工部的临时值房,他将泥土置于一个微型炭盆之上,用文火缓缓烘烤。

片刻后,一股极淡、却异常独特的梅花腥气,自泥土中丝丝缕缕地逸散而出。

是“识踪引”!

冯承恩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。

这正是他遵照沈流苏的密令,暗中涂抹在太子萧景拂袖时触碰过的御药房旧库门框上的追踪香料。

此香无色无味,唯有受热或遇特定药水,才会挥发出独有的气味。

而这种气味,会通过接触,在人身上停留至少十二个时辰。

来人,果然是太子府的人。

冯承恩将炭火熄灭,心中已有了计较。

第二日一早,他便以“香狱重地,湿气过重,需晾晒防潮建材”为由,命工匠在昨夜发现痕迹的巷道上方,拉起了一片看似寻常的晾香棚。

然而,棚顶那些用来晾晒香草的麻绳之间,却夹杂着无数根比发丝还细的特制蛛丝网。

一旦有人在夜间从下方通过,哪怕衣角最轻微的拂动,也必然会带走几根蛛丝纤维,留下无可辩驳的证据。

做完这一切,他将那份散发着梅腥味的泥土样本用蜡丸封好,派最可靠的信使,秘密送往香衡院。

养心殿内,气氛凝重如铁。

萧玦端坐于龙椅之上,面前的御案上,摊放着三样东西:一份来自暗卫的,关于太子萧景近日所有行踪的密报;一份刚由冯承恩信使呈上的蜡丸;以及一份香衡司刚刚移送都察院的卷宗副本。

他一一看过,面无表情,唯有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
他终于拿起最后一样东西——一只由内廷总管亲自呈上的、密封的白玉匣。

他缓缓打开玉匣。

里面,只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、被火燎过的信纸残片。

“传,内阁首辅,王德海,觐见。”

很快,年迈的首辅大人被领入殿中,看着皇帝冰冷的脸色,心中咯噔一下。

萧玦没有看他,只是将那枚残片,放入一只盛有清水的琉璃碗中。

片刻后,他示意太监将另一瓶无色液体滴入碗内。

那是香衡司最新研制出的显影药水。

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。

原本焦黑的纸片上,几个被特殊墨水书写的字迹,竟缓缓浮现,在水中清晰地显露出幽蓝色的轮廓。

“……逼宫在即,慈宁可倚。”

八个字,如八柄重锤,狠狠砸在首辅王德海的心上。

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冷汗瞬间湿透了朝服。

这残片,正是暗卫从太子一位心腹幕僚府中截获,据称是太子与某位早已退隐的阁老之间的密信!

萧玦终于抬起眼,目光如万年寒冰,缓缓扫过跪伏在地的首辅。

他只说了一句话,一句让整个朝堂未来数十年都为之战栗的话:

“朕,容得下争权,容不下弑君。”

而在风暴中心的沈流苏,此刻却仿佛置身事外。

她正在香衡司新设的“问香台”上,公开审理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。

被告是太皇太妃娘家的一位远房亲戚,他被控冒充香农,伪造产量记录,骗取了香衡司发放的第一批种植补贴。

此人仗着宫中有人,在堂上百般狡辩,气焰嚣张。

沈流苏没有动怒,甚至没有急于定罪。

她只是命人搬来了厚厚三大本卷宗。

“此乃被告香田所在地,过去三年的产量记录,以及钦天监同期颁布的天时农桑录。”她翻开记录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旁听席,“记录显示,去年六月初七、初八、初九三日,你家上报采摘了三百斤藿香。可天时录上明明白白写着,那三日之前,京畿普降大雨。真正的香农都知道,雨后三日之内,藿香叶内水汽过重,药性流失,香气寡淡,绝不宜采收。你倒好,偏偏挑在那几天,产量还写得盆满钵满。”

她轻轻合上卷宗,看向那名面色瞬间惨白的皇亲国戚,唇角勾起一抹讥诮:“连最基本的农时都作伪,还敢自称香农?本官都替你脸红。”

话音刚落,旁听席上的百姓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。

那名亲族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羞愤欲死,再也说不出一句话,最后被差役灰溜溜地押了下去。

一场公开审判,不仅追回了钱款,更让沈流苏“懂农事、辨真伪、不畏权贵”的形象,深深烙印在了京城百姓的心中。

夜,再次深了。

处理完所有公务,沈流苏独自一人,进入了香狱档案总库的最深处。

这里没有窗户,只有一盏长明灯,照亮了中央那张巨大的汉白玉石案。

她缓缓展开一幅巨大的、用特殊皮纸绘制的地图——《天下香脉图》。

图上,密密麻麻标注着大晏王朝所有与香料相关的产地、商号、工坊、乃至宫中各处用香的秘库。

她拿起一支朱砂笔,在图上重重圈定了最后三个尚未曝光的节点:慈宁宫的地窖,御药房的烘干房,以及太子书房的紫檀木密柜。

这,就是罪恶的核心网络。

她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漆黑、造型诡异的线香,这是她十年心血所制的秘香,从未示人,名曰——“断魂引”。

此香,以至纯至净的百种花魂凝练而成,据说能自行规避世间一切污秽、怨怼、杀伐之气。

沈流苏点燃了“断魂引”,将其置于地图的正中央。

一缕青烟袅袅升起,在密闭的石室内,本应均匀散开。

然而,诡异的一幕出现了。

那香烟仿佛拥有生命一般,蜿蜒游走,竟主动避开了她用朱砂笔圈出的那三个地点,仿佛那里存在着某种令它极度恐惧和厌恶的东西。

她看着这幅景象,低声自语,像是在问询,又像是在宣判:

“连香都不愿走的路,人,却敢踏上去杀人。”

就在这时,远处钟楼的三更鼓声隐隐传来。

忽然,一股急风不知从何处灌入,猛地扑向石案!

长明灯的火焰剧烈晃动,几乎熄灭。

沈流苏猛然抬头,只见头顶唯一的通风口处,一片焦黑的纸屑,正被气流卷着,打着旋儿飘落下来。

那纸屑边缘呈不规则的锯齿状,显然是刚从某本被烈火焚烧的册子上撕裂下来的。

她伸手,任那片纸屑轻轻落在掌心。

借着摇曳的灯火,她眯起眼,仔细辨认。

焦黑的纸面上,几个字迹在高温下扭曲变形,却依然能勉强辨认——

“……款……付慈宁……”

款项,支付给慈宁宫。

沈流苏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当她再次睁开时,那双美丽的凤眸中,所有的温婉与隐忍都已褪尽,只剩下凛冽如刀的寒光。

“烧账本?”

她唇边绽开一丝冰冷到极致的笑意。

“好得很。”

“可人证,我还活着。”

她霍然转身,不再看那诡异的香烟与地图,大步流星地走向石室的精铁大门。

门外,冯承恩早已按约定等候在那里,神情凝重。

沈流苏没有停步,甚至没有看他,只是在与他擦肩而过时,留下了一句简短、却重逾千钧的命令。

那声音,穿透了长夜的死寂,也预告了一场即将来临的血色黎明。

“明晨卯时,我要看到三百名香衡巡吏,同时叩响二十七家府门。”